第 6 章:陆景深的「感知」

  公寓里,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灰色的琥珀。

  温然陷在一片无法言说的深渊中,身体和精神的消耗已让她几近枯竭。

 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陷,周围是青黑的阴影,皮肤苍白得像一张纸。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,怀里紧抱着那件已经磨损得有些褪色的米色风衣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
  每一次回溯,都像是一次灵魂的撕裂,剧烈的痛楚和空虚感如影随形,但她别无选择。 两次失败的尝试,让温然尝到了改写命运的苦涩与恐惧。她救回了一个躯壳,却「杀死」了那个她深爱的灵魂。那个为她驻足、平庸而依赖的陆景深,那个雄心勃勃却对她视而不见的陆景深,都非她所求。

  她迫切地想要找回那个真正属于她的陆景深——那个拥有远大抱负、沉稳内敛,却又将她视为珍宝的男人。她曾以为那样的陆景深是存在的,但现在,她开始怀疑。 

  「这不是景深……这不是我爱的人……」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得如同枯叶在地上摩擦。那种「活着」的空洞,比他「消失」时带来的绝望更为沉重,因为它带着清醒的认知:是她亲手制造了这一切

  。她不能放弃,内心的执拗和「情深不悔」的信念驱使着她,如同一个着了魔的学徒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 她开始更加疯狂地审视陆景深过去的一切。日记、邮件、照片、他们曾走过的街道、他曾提起的每一个词。她不再执着于改变他们的感情裂痕,而是回溯到更久远的记忆,试图找到那个真正的「决定性瞬间」,那个塑造陆景深,同时也可能导致他「消失」的更深层原因。

  她相信,在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里,一定隐藏着他当初「离开」的真相。 数天过去,她几乎不眠不休。咖啡杯散落在四周,零食包装堆积如山,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搜索记录和文件。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陆景深创办「深境智能」初期,面临一次至关重要的融资和合作谈判。

  那时,一家背景复杂但资金雄厚的海外公司向「深境智能」抛出了橄榄枝,承诺巨额投资,但附加条件是要求共享部分核心技术,并获得部分决策权。温然模糊记得,陆景深最终拒绝了那份诱人的合同,因为他认为那是在出卖「深境智能」的灵魂,即便那让他错失了当时最大的发展机遇,甚至在之后一段时间内陷入资金困境。

  「如果我能在那个时候,劝他接受那份合同,也许他就能避免后来所有的危机……就能活下来?」 这个念头刚一闪过,温然的心脏猛地一缩。她的直觉告诉她,那个决定,很可能与他后来的「消失」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。也许那份合同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诱惑,更是一种无法预见的陷阱,而陆景深的选择,就是为了避免她和公司卷入其中。但现在,她已经深陷绝望,必须孤注一掷。 

  她再次穿上那件米色风衣,感受着衣料与肌肤摩擦的细微触感,仿佛这能将她更深地融入过去。她的呼吸变得急促,心跳如鼓。

  她闭上眼睛,在意识中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谈判桌的场景,陆景深坚定的侧脸,以及那份充满诱惑却又潜藏危机的合同。 

  「回到陆景深即将拒绝那份合同的谈判现场,我必须让他接受……」温然在心中默念。 下一瞬,熟悉的灼热电流再次从脊椎爆发,猛烈地冲击着她身体的每一寸神经。

  极致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,大脑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死死攥住,然后猛地撕扯。耳畔传来刺耳的嗡鸣,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痛楚。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扭曲、在拉伸,仿佛灵魂即将被强行从躯壳中剥离。

  这一次的痛苦,远超她所能承受的极限,濒死感让她甚至无法发出呻吟。 

  「嘭!」 一声玻璃破碎般的巨响在耳畔炸开,温然猛地睁开眼睛。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,勉强扶住身旁冰冷的金属墙壁,才没有倒下。呼吸急促,胸腔剧烈起伏,喉咙深处满是血腥的铁锈味。她抬头环顾四周,目光艰难地适应着眼前的景象。 

  她正站在一间高科技风格的会议室外,通过透明的玻璃墙,可以清晰地看到会议室内的场景。室内灯光明亮,气氛凝重。几位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正坐在长桌两侧,其中一方的标志她一眼就认出——是那个背景复杂的海外投资公司。而在他们的对面,赫然坐着陆景深! 

 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,乌黑的短发一丝不苟。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硬朗,高挺的鼻梁下,薄而有型的唇瓣紧抿。那双深邃的黑眸,此刻正凝视着手中的一份文件,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光芒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决绝。

  桌上放着一份厚厚的合同,封面上的公司名称正是「深境智能」和那家海外投资公司。 这就是她要寻找的「决定性瞬间」!陆景深正处于深思熟虑的边缘,他即将做出那个在当时看来充满诱惑,却潜藏巨大风险的抉择。 温然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,剧烈的疲惫感让她几乎无法支撑。但她知道,她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。她强撑着身体,快步走向会议室的门口。

  「景深,我有话想和你说!」她几乎是冲进去的,声音有些沙哑,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。 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她,陆景深也不例外。他原本紧绷的侧脸因为她的出现而微微一僵,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。 

  温然没有理会其他人惊异的目光,她走到陆景深身边,顾不上礼仪,弯下腰,凑近他的耳边,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恳切。

  「景深,这份合同……它对公司很重要。我知道你会有顾虑,但这是我们现在能抓住的最好机会!相信我,它会为公司带来前所未有的发展。」她近乎哀求地低语,指尖不着痕迹地按住他手中的合同边缘,给他一个无声的催促。

  她想告诉他,不要再为了所谓的「原则」而放弃机会,她想让他活下来,无论代价是什么。 陆景深听完她的话,身体瞬间僵硬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缓慢地抬起头,那双深邃的黑眸对上温然的眼神。

  此刻,他的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惊讶或不解,而是一种复杂的、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光芒。那光芒中,似乎闪烁着某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情绪,像是穿透了无数时间碎片,试图辨认眼前的真实。

  他薄而有型的唇瓣微微启开,眉头紧锁,表情带着一丝困惑和痛苦。 「总觉得……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,但又好像不是这样……」他低声自语,声音极轻,几乎只有温然能听到。

  他的目光穿透了温然,仿佛在看向更远的虚空,又仿佛在回溯着什么不属于他的记忆。他那只原本搭在合同上的手,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合同的那一刻,猛地一颤,继而缓缓收回,眼神中的痛苦更加明显。 温然的心头猛地一震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陆景深的这句话,像一道晴天霹雳,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挣扎和坚持。

  他……他感知到了?他感知到了她对时间线的干预?这种违背常理的认知,让她感到巨大的恐惧。她意识到,她的异能并非只是简单地重写过去,而是像在某个未知的更高维度上,制造出了无数个撕裂的、互相影响的平行时空,而陆景深,这个她试图挽救的男人,正痛苦地感受着这一切。

  然而,她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份惊恐,她所介入的时间窗口便已关闭。 「嘭!」 一声清脆的响声,温然猛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。她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木地板上,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,头痛欲裂,仿佛被无数把细小的刀刃来回切割。呕吐感袭来,她扶着旁边的茶几,剧烈地干呕着。全身都像被抽干了力气,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急速流逝。 

  但她顾不上这些。陆景深那句「总觉得……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,但又好像不是这样……」像一个烙印,狠狠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。 她挣扎着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走到镜子前。镜子里的她,脸颊苍白如纸,双眼布满血丝,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,却不再是之前的偏执和疯狂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清明与惊恐。 

  「他感知到了……他感知到了!」她喃喃自语,声音颤抖得无法抑制。她不是在重写命运,而是在无休止地折磨着陆景深的灵魂! 回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碎片,此刻像拼图般,在她的脑海中迅速还原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真相图景。 她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些模糊的话。 

  「有些事,我一个人承担就好。」那是在他们争吵的前夕,她抱怨他总是将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,他这样回应她,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沉重。当时她以为是他的疏离,现在想来,那是一种深沉的保护。 

  「我不希望你卷进来。」那是她曾尝试过问他公司最艰难的项目时,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严厉地打断了她。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,在那一刻闪烁着的是坚定与决绝,并非冷漠。 

  还有他「消失」前一段时间的反常。她想起他经常加班到深夜,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凌晨,他的眼神疲惫不堪,但每当她询问时,他总是淡淡地回一句「没事,只是最近有点忙」。

  他手机不离身,却从不向她透露分毫。每一次电话响起,他都会避开她,到阳台去接,声音压得很低。那时她以为他有秘密,是不忠,现在想来,那是不想让她牵扯其中。 

  最令她心惊的是,他总是会在她不经意间,温柔地凝视着她,眼神中充满了眷恋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,仿佛在看她最后一眼。而每次被她发现,他都会迅速收回目光,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,掩盖他真实的情绪。 

  温然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所有的血液都在逆流。她开始拼凑出他内心深藏的秘密,以及当初他「离开」的真正原因。 陆景深,那个强大而富有责任感的男人,他并非不懂爱,而是爱得太深沉,太隐忍。他「消失」前,一定卷入了什么,甚至他他为了保护她,为了不让她承受失去他的痛苦,为了不让她卷入那场他独自承担的腥风血雨,才选择了一种「消失」的方式——一场蓄谋已久的「意外」。

  他的车祸,并非偶然,而是他所承担的巨大风险和隐忍的最终结果。 温然的身体颤抖着,发出细微的呜咽声。她猛地捂住嘴巴,不让悲痛的哭声溢出喉咙。她一直以来都在责怪他,责怪他的疏离,责怪他的沉默,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那份深沉的爱和隐忍。

  她所追求的「情深不悔」,从来都不是一味地挽回和改变,而是需要她看清真相,去理解,去接受,甚至……去放手。 每一次回溯,她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。她让他平庸,让他失去自我;又让他成功,让他变得冷漠。

  而现在,她甚至让他感知到了时间的扭曲,让他独自承受着那些来自不同时空、撕裂的记忆碎片所带来的痛苦。她不是在救赎他,而是在摧毁他。 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海啸般将她吞噬。她以为只要他活着,她就能幸福。可她得到的,却是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,让他的灵魂破碎。

  她所做的,与她爱的初衷背道而驰。 她瘫坐在地上,冰冷的木地板仿佛能透过衣物,侵蚀她的骨髓。她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都市夜景,曾经的喧嚣和繁华,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嘲讽。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以牺牲他的灵魂为代价,去「挽回」一份扭曲的爱。 

  「为了爱,我究竟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?」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,声音破碎而绝望。她是否真的能承受住,那份改写命运所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?她意识到,她要面对的不仅是过去的遗憾,更是对自我内心深处「情深不悔」的终极拷问。她救活了他的身体,却杀死了他的灵魂。她所做的,是爱,还是自私? 她现在明白了。陆景深从未变过,是他对她的爱,才让他选择了那样的「消失」。

  而她每一次试图改写,都只是在伤害他更深。她无法再这样下去。

  夜色深沉,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,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。温然的眼泪无声地流淌着,混合着绝望、愧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。她该怎么做?是继续这无休止的挣扎,还是接受那份最初的悲剧,让他以一个完整的灵魂,在另一个世界安息?

  她不知道。但她知道,她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。 她紧紧攥着那件被无数次回溯力量折磨得破旧的风衣,在身体和灵魂都达到极限的这一刻,她的目光中,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决绝——不是对命运的抗争,而是对自我执念的审判。她将做出一个违背她内心最深处渴望,却又无比沉重的选择。一场真正的爱与失去的抉择,将在在她身上展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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